难测的“首投族”+“碎片分配法”:今天的智利大选“双盲盒”叠加

亿通速配 亿通配资 2025-11-16 2 0

11月16日,超过1500万智利民众将走向投票站,选举下一届国会与总统,决定谁将于2026年入主拉莫内达宫。

本次大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强制投票制度的回归,将带来激增的投票率与难以预测的“首投族”票源,颠覆传统民调;国会选举采用的汉狄法席位分配规则,则可能加剧立法机构的碎片化格局。而强制投票制度与汉狄法的叠加效果将使得新选出的总统与国会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智利新政府可能在上任之初就面临巨大的执政能力考验。

强制投票带来新的变局

此次大选是智利自2022年恢复强制投票制度(Compulsory Voting)以来首次举行的总统选举。2025年9月10日,智利参议院通过了一项“重新对未履行投票义务的公民处以罚款”的法案,规定的罚款金额约合人民币260至780元。强制投票可能对大选选情造成以下四点影响:

第一,强制投票的直接结果是投票率大幅提高。自2022年修宪公投恢复强制投票以来,投票率显著攀升,例如2022年公投投票率高达85.81%,远超此前的自愿投票(Voluntary Voting)时期。根据智利选举委员会(Servel)公布的数据,2024年市政和地区选举共有13113264人参加了投票,人数创下历史新高。考虑到参议院已通过对未投票者处以罚款的规定,预计本次总统大选的投票率将远超2021年大选(首轮投票率47.33%,第二轮投票率55.64%)。

第二,选举结果的可预测性将显著降低。当前选举的强制投票制度将大量“首投族”选民纳入投票范围,传统民调难以捕捉其政治倾向。在2021年总统选举中,首轮投票仅为47.33%,而“不表态”群体比例高达28.4%。

上图:2021年大选第一轮部分民调;下图:2021年大选第二轮部分民调

2021年第二轮投票的投票率也仅有55.64%,智利现任总统博里奇以55.9%的得票率战胜卡斯特(Jos Antonio Kast)。值得注意的是,第二轮投票前的民调显示,“不投票”与“不确定”选民比例高达20%,甚至一度接近30%。如果当时实行强制投票制度,选举结果可能出现反转。在民调公司的调查过程中,“不表态”或“不确定”的比例往往是考察“摇摆”选民的重要指标,因此多数民调避免设置“二选一”式提问。然而,本次选举在强制投票制的规范下,选民必须做出明确选择。这种差异导致民调结果与实际投票结果可能出现显著偏差,在候选人支持率接近且“不表态”“不确定”选民比例较高的情况下尤为突出。

第三,候选人根据选举制度的改变调整竞选策略,进而重塑选举格局。中间派和原本态度冷漠的选民被迫表态,会稀释传统政治精英和政党“基本盘”的影响力。“首投族”的加入,可能会削弱传统政治派别的动员优势,使选举结果更能反映整体民意。在以往投票率较低的选举中,各候选人只需要回应政治活跃群体的诉求、巩固“基本盘”就能取得相对不错的结果;若再能争取少量中间选民或动摇对方阵营部分支持者,便有望在第二轮中以微弱优势胜出。然而在强制投票制度下,“首投族”的投票意向对于各个候选人均为“未知数”。如何争取这些选民的支持,成为当前各个候选人的主要目标。因此,无论候选人本人及其所代表政党的意识形态如何,采取一条温和、中间而非极端的政治经济路线,可能更易获得更广泛选民的认同,从而提升胜选机会。

第四,废票可能增加。强制投票虽然能提高选举参与度,但一些被迫投票的选民可能选择投下无效票或空白票以表达他们的不满或冷漠。近年来选举中这类选票比例已有一定规模,在2022年修宪公投中达到约2%,而在2021年总统选举两轮中均略高于1%,总票数未超过10万票,影响较为有限。如果本次选举出现高达10%甚至20%以上的无效票与空白票,则可能对第一轮选举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尤其是当第二名与第三名候选人得票接近时——进而改变第二轮选举的竞争态势。

“汉狄法”与碎片化国会格局

智利国会实行两院制,由参议院和众议院组成。众议员每届任期4年,参议员每届任期8年。2015年国会改革将众议员人数从120人增至155人,参议员人数则从38人增至50人。由于人数和任期的原因,众议院在智利国会选举中的重要性大于参议院:本次众议院155个席位将全部改选,而参议院只改选23席。155名众议员通过公开名单的比例代表制方式,由28个多席位选区选出。每个选区有3至8个席位,议席按照汉狄法分配。

汉狄法的基本规则举例而言:假设甲、乙、丙、丁四党在某一多席位选区竞逐8个众议员席位,将各参选党派在选区所得票数依次除以一、二、三……直至该选区所有的议席数目(即8席),所得数字按照该党派公开名单上的顺序分配给各个候选人,数值最高的8位即当选该选区的8个议席。(见下图)

汉狄法议席分配模型举例   维基百科 图

智利众议院中的政党格局远比前述的分配模型更加复杂。尽管各政党可以结成联盟以赢得更多席位,但在智利选举委员会登记的24个政党中,只有5个选择结盟参选,其他政党则选择独立竞争。这就意味着众议院选举将完全变成一场“碎片化”的大混战。从2021年众议院选举结果来看,共有8个政党或政党联盟获得众议员席位,另有若干无党籍候选人冲破各政党的势力范围而独立当选。若进一步考虑选举后的政治力量重组等因素,上届选举中实际有15个政党在众议院拥有席位,反映出国会整体碎片化的格局。

2021年智利众议院选举席位分配情况

参议院选举亦面临着类似情形,从上届选举的结果来看,共有10个政党获得参议员席位,且包括无党籍参议员。

强制投票制度在国会选举方面带来的颠覆性影响甚至超过了总统大选。上届众议院选举投票率为46.95%,参议院更是低至34.06%。强制投票带来的投票率“火山爆发”式增长,将对选举格局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在低投票率的情况下,各政党及政党联盟可以依赖巩固“基本盘”来保证一定数量的席位。然而,新增加的“首投族”在理论上可以掀翻“任何基本盘”。在上次众议院选举中,取得最高得票率的“智利我们能+”联盟(Chile Vamos)仅获得25.43%的选票,若以100%投票率折算,其支持率仅为11.93%;甚至有政党仅凭2.96%的得票率在人口较少选区赢得席位。一旦“首投族”的投票偏好出现集中,将对现有席位分布形成“毁灭性”冲击。现存大党可能因此而丧失大量席位,小党也有可能实现“逆袭”,以“颠覆民调”的方式扩张在众议院的地盘。

国会格局或对智利新政府执政能力构成挑战

根据智利宪法第52条的规定,众议院有权对总统、国务部长、高等法院法官、审计长、隶属国防军队机关的将军或司令、地区行政首长和州长进行弹劾,对国务部长等政府公务人员进行质询、函查、传唤。该条制度设计的法律原理在于众议院有管制政府行为的权力。

除了可能在存在行政违法行为情况下干预政府人事和政府行为,众议院对智利政府日常施政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立法案和预算案的事项上。智利总统在诸多财政类法案上享有专属的法律提案权。而智利宪法第65条第2款规定,关于各种性质的税收法律、公共行政机关预算的法律及兵役法,只能由众议院制定。

在上一年度(2024年)智利中央政府债务占GDP达41.7%,财政赤字持续超标;智利央行呼吁控制结构性赤字,避免债务突破45%的警戒线;前财政部长马塞尔(Mario Marcel)辞职这三大背景下,财政收支平衡已经成为本次大选的核心经济议题。雪上加霜的是今年10月23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警告智利需加强财政努力,才能在2028年之前实现财政收支平衡。民调前两名的总统候选人的经济政策均围绕财政问题进行:极右翼共和党(Partido Republicano)候选人卡斯特主张财政紧缩,削减政府支出,而左翼联盟“团结智利”(Unidad por Chile)候选人、共产党籍的哈拉主张推动养老金与社会保障改革。

不论谁当选总统,都必须依赖众议院的支持度过当前财政困难,进而兑现其选举承诺。倘若失去众议院的支持,总统施政将寸步难行。然而,如上文所述,强制投票制度和汉狄法使得本次智利的总统选举和国会选举产生“双盲盒”效应:将大量以往不参与投票的选民纳入选举进程,显著增加选举结果的不确定性。这一变化不仅会大幅提高投票率,也可能重构传统政治力量对比,并对候选人的竞选策略产生深远影响。在汉狄法席位分配制度下,微小得票差距亦可能导致某些政党被“团灭”,众议院席位格局面临全面洗牌。

由于众议院扣住了智利政府的“钱包”,众议院选举结果将直接影响新总统执政的能力。而本次选举后,新总统可能面对的是一个传统政党版图被颠覆却依然碎片化的众议院。

李晨,西南科技大学拉美研究中心讲师、巴西圣卡塔琳娜联邦大学(UFSC)法律科学中心博士后;李俊霖,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博士生。本文受国家留学基金委2024年青年骨干教师出国研修项目资助,编号20240939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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