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讲得》讲述了一对脑科医生夫妇在儿子意外去世后,陷入相互指责与猜疑,通过不断翻转的叙事揭示出三个截然不同的“真相版本”,最终在语言的废墟中探寻沟通本质的故事。
作为第二十四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粤港澳大湾区文化周”的展演剧目,这部由胡恩威改编自喻荣军《不可说》的话剧,以其独特的艺术语言在舞台上构建了一座关于沟通与理解的迷宫。在这座迷宫中穿行,观众既感受到思想的震撼,也不免遭遇理解的阻滞。

从“不可说”到“唔讲得”
喻荣军的《不可说》创作于三年前,源于特殊时期的封控使他对语言与沟通有着深刻思考,剧本触及了对语言的无力感与真相的相对性。
胡恩威的改编也是高明的。“唔讲得”这三个字在粤语语境中蕴含的微妙层次:从“不能说”、“不便说”到“说不清”,这恰好成为解构剧中人物关系的完美工具。
在上海的演出中,得益于直接投射于底幕的巨型普通话字幕,观众既沉浸在粤语对白的独特韵律中,又通过视觉化的文字,冷静地审视着每一句台词如何成为构筑又瓦解真相的砖石。
这种设计巧妙地呼应了剧作的核心命题。正如一位观众在小红书的感叹:“语言本身不一定能带来沟通,反而可能制造新的隔阂”。
叶童、黄德斌饰演的那对身为脑科医生的夫妻,他们能用专业术语精准剖析大脑的构造,却在用最日常的语言交流时,将婚姻变成了布满地雷的战场。
叶童的表演,以其冷静的锋利感和细微的眼神、停顿、呼吸,完美诠释了这种“日常的无常”;而黄德斌所塑造的丈夫,其稳定外表下的暗流,则让这场语言的攻防战充满了张力。

当解构走向极致
该剧引以为傲的“罗生门”式叙事结构在实际呈现中稍显力不从心。故事围绕一对脑科医生夫妇展开:妻子程米雪坚信八岁儿子在中秋夜车祸身亡,丈夫李少丰却声称儿子安然无恙;随着旧情人董青云的出现,故事不断翻转:时而儿子确实已死,时而死的竟是出轨的丈夫,时而又变成妻子因精神崩溃而出车祸。
七场戏的频繁转折不仅未能增强戏剧张力,反而造成了叙事连贯性的断裂。过度复杂的时空跳转让观剧体验变得支离破碎,情感共鸣在不断的叙事翻转中消耗殆尽。
尤其值得探讨的是结局的处理方式:将这所发生的一切,归结为精神病患者的幻想。这种叙事策略在立意上颇具野心,试图以彻底的解构颠覆观众对真相的执念,但在戏剧呈现上却略为准备不足。
当多重可能性最终被收束于一个超然于所有叙事层面的解释时,此前精心构建的情感张力与逻辑线索便面临被消解的风险。这种处理方式虽然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桎梏,却也使作品在追求哲学深度的过程中,某种程度上牺牲了戏剧应有的情感温度与叙事完整性。
当解构走向极致,戏剧本身的情感共鸣与逻辑自洽也面临着被一同解构的危机。
科技介入的双重效应
《唔讲得》在舞台技术上的探索值得关注。“5.5G剧场”的概念[1]、实时音视频传输技术的运用、Zoom互动的设计[2],都展现了创作者对当代剧场可能性的探索。
这些技术手段在重构观演关系、增强沉浸感方面确实发挥了作用。
然而,技术介入也带来了一些问题。观众通过手机与舞台互动的情节,虽然创新,却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剧场空间的割裂。当观众纷纷点亮手机屏幕时,那种集体的躁动确实打破了剧场的仪式感。技术应该服务于戏剧本质,而不是成为炫技的手段,这一点《唔讲得》似乎还有优化的空间。

在迷宫中寻找出路
《唔讲得》不是一部提供轻松答案的作品。它通过语言的困境、叙事的迷宫、意象的叠加,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永恒的问题:在言语与沉默的广阔灰色地带中,我们如何才能抵达彼此?
作品在叙事清晰度、意象密度、技术运用等方面还存在可商榷之处,但它引发的思考却是珍贵的。
在艺术节这个多元文化交流的平台上,《唔讲得》的价值不仅在于它展示了什么,更在于它激发了我们对于沟通本质的深层思考。
或许,真正的理解,不在于找到唯一的真相,而在于我们是否愿意在语言的迷宫中,持续那份向彼此靠近的努力。这部作品留给我们的,正是这样一份在困惑中依然保持对话勇气的邀请。
[1] “5.5G剧场”概念:并非指观众需要使用5.5G网络,而是一个艺术化的宣传概念。它旨在描述主创团队试图在剧场内构建一个超高速、超低延迟的无线信息环境。其核心目的是实现舞台上不同设备之间,以及舞台与观众手机之间,能够进行实时、稳定、无卡顿的数据传输和交互,为后续的实时影像和观众互动提供技术基础。摄影师在舞台上用手机或摄像机近距离拍摄演员的特写,这些画面几乎无延迟地同步投射到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这打破了观众与舞台的物理距离,创造了一种类似“电影特写”的亲密感,放大了角色的内心细节。
[2] Zoom互动的设计:在剧中某个特定情节,引导现场观众通过自己的手机,直接加入一个预设的Zoom视频会议房间。例如剧中在会议情节时,观众的手机屏幕会变成“儿子”的视角,可以看到舞台上正在与自己“通话”的程米雪。
(程姣姣,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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